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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弟弟都是开出租车的,我跑白班弟弟跑夜班。开出租车这一行,常年都是饮食没有规律,为此父亲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给我们打来电话提醒。有时还会拎着母亲煲好的汤,在我和弟弟交班的地方等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喝上一口热汤。
父亲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都认为是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一向健壮的父亲居然会病倒。更没想到父亲这病,居然是绝症,让我们全家措手不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年初的时候,父亲说他胸痛咳嗽,当时他说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我在想年纪大的人,这疼那疼都是正常的,再说了父亲长年吸烟咳嗽总是难免的。或许是我忽视了,也或许是父亲不想给我们兄弟添麻烦,那段日子,我常见他在楼下药店买回一些消炎药吃。
那段日子我见父亲咳的厉害,医院检查一下,父亲在和医生聊了一会之后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父亲在电话里有些担忧,他问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非要家属过去?虽然当时我的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还是安慰他,估计是看他年纪大了,所以需要子女陪着一起看病。
见到医生后,他轻声对我说,父亲的病不太乐观,让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因为他通过片子看到肺部在一大阴影,根据他的临床经验,肺癌的可能性比较大。
听到这个结果,我感觉整个人如同坠入到了万丈深渊,不敢相信以往在我们眼中健壮的父亲,居然得了绝症。
2
回到家中我将这事对弟弟和母亲说了,他们两个也和我当初的反应一样。母亲哭得一塌糊涂,还说如果真是这病,她也不想活了,也想跟着父亲一起走。弟弟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听医生的,先住院,再做进一步检查。
父医院,当然他也曾问过我,不就是肺炎吗?医院?我对他说他的肺部有一个囊肿,医院治这个更专业一些,做过手术就应该没事了。我没有将实话告诉他,就是担心他会瞎想,可父亲是何等的精明,医院后,我便见他时常躺在病床上发呆,那神情像是知道了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医生的判断没有错,是肺癌晚期,如果乐观的话能够活个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如果任其发展,估计也就只两三个月的时间。听到这个结果,我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母亲更是接近到崩溃的边缘,一夜间我看到母亲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治还是不治,成了一个难题。医生说即使是做了手术,也只能是延长点时间,况且父亲还有一些基础病,也许在做手术的过程中,就会要了他的命。弟弟一家认为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去承受化疗放疗的痛苦,倒不如不治了,不如接回家里让父亲度过他最后的时光。
他们都在等我拿主意,而我又怎能丢下父亲不管?怎能任由病痛消耗掉他的生命?我决定哪怕只能延长几个月的生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为父亲争取。
3
我的建议得到了弟弟一家的反对,首先是弟媳,她认为父亲这病就是把钱打水漂。弟媳喋喋不休地说着,说这病就是一个无底洞,家里多少钱都能搭进去,她还举例说明,说谁谁谁家的母亲得的也是绝症,花了几十万,人也没救回来。
虽然我知道她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但是看着她那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我就来气,特别是母亲,听了她这话之后气得和她吵了起来。医院的走廊上吵得不可开交,可是弟弟呢,则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在墙角蹲着。
我知道弟媳的态度也就代表了弟弟的态度,如果现在让他们拿钱出来给父亲治病是不现实的。可是仅凭我一家之力,似乎也解决不了多大的问题,况且我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老婆不上班,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这一切都需要钱。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弟弟单独对我说,不是不想给父亲治病,而是这事不要让弟媳知道。
弟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递给我,说父亲的病还是要看,但是不主张做手术,只是进行保守治疗,而这钱是他平时背着弟媳存下来的,让我不要对别人提及。
弟弟的话也让我一下子清醒起来,是啊,如果真的是做手术,后续的一些费用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然而不做手术,父亲这病治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治还是不治,还真是陷入到了两难之中。
我对弟弟说这事还是要回去和母亲再商量一下,弟弟红着眼说从没想过有天会面临这样的处境,原本生活就很不易,哪曾想又雪上加霜。
4
几天后母亲将我叫到房间,拿出了老两口的全部积蓄,她对我说手术还是做,哪怕最终落得人财两空,她也心安了。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一直以来都很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放弃给父亲治病,是绝对做不到的。
我们根据医生的建议为父亲做了手术,但情况还是不太乐观,医生说虽然癌细胞清除了,但难保不再扩散。另外,医生还说父亲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做化疗,需要再调养一段时间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正是因为这次手术,父亲从弟媳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病情。那段时间,父亲很少与我们说话,只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母亲见此情形,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照顾着他。我担医院,长期下去她的身体也会被拖垮,便建议弟媳和老婆轮流照顾,弟弟得知后,一个劲地说,这事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当初做手术的时候,弟媳都是持反对意见,现在让她来照顾,肯定会闹得鸡犬不宁。
就在我们为后续照顾的问题发生争执时,医院下了催款通知,上次的做手术的钱已经是四处借来的,如若再继续住下去,费用对于我们来说还是相当可观的。无奈之下,我只好为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父亲在车上对我们说,这病不治了,折腾人不说,还落得个钱也打了水漂。弟媳听了连忙接过话说:“这病本身就是无底洞,当初我就说不做这个手术,看到没,现在手术做了,还不是一样没效果。”
弟媳的话回荡在车厢里,父亲阴着脸什么话都不说,母亲抹着眼泪。我和弟弟也什么话都不想说。我在想能说什么呢,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给父亲带来一定的压力。
父亲回到家后,便由母亲一人照顾。我和弟弟还同以前一样,继续跑车。一切事情看似都回归到了正常轨道,但却又与往常不太一样......每个人心里仿佛都压了一块巨石。
5
一个月后医生通知我们去进行化疗,而我也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为父亲筹到了第一期的费用。父亲经过化疗之后,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一些。他对我说如果真的能治好这病,他还想带着母亲回趟老家,回到儿时的地方。
人或许就是这样,有了一点生的机会,就会对生命有着无限向往。父亲也是这样,这段日子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那段日子我和弟弟只要是一有空,就会去陪他,而父亲也特别喜欢有我们陪着,和我们聊些年轻时的事。
原以为经过几期化疗,父亲的病会有所好转,可是没想到仅只过了两个月,父亲就再次陷入到了昏迷之中。医院,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了,让我们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母亲发疯般地问医生,不是化疗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医生说每个人的病情和体质不同,化疗也不是万能的,他对我们说没有必要再做治疗了,就看我们是如何选择。医生的话将我们一家打入到了深渊,才燃起来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醒来后的父亲,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对我说:“军军,我知道这病没治了,你们也不用再花钱为我治病,我不想拖累你们。”
那一刻,我发现父亲曾经伟岸的身体如今是如此的瘦弱,揪心的咳嗽声像一把榔头,一点一点砸进我的心里,我实在不忍心看到父亲承受这样的痛苦。
然而现实又告诉我,父亲这病诚如医生所言,癌细胞已再度扩散,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再延续父亲的生命了。
那段日子父亲总是会说他身上疼,有时疼痛会让他觉得生不如死。他对我说,要是能够马上死了就好了,至少不会被病痛折磨。于是我便找到了父亲的主治医生,医生给我们开了一些缓解疼痛的药。医生对我说,他也没预料到父亲的癌细胞转移的如此之快,以往像父亲这样的病例,延长两三年寿命是不成问题的,没曾想父亲竟没能扛过去。
6
我将这个情况对弟弟说了,弟弟也拿不定主意,他对我说实在不行,就让父亲平静地在家中度过最后的时光。弟弟的话并没有错,可是作为长子,我始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还幻想着能有其它的方法给父亲治病。
就在这时,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有一家民间机构说是可以治疗这个病,还说只要按疗程坚持,就一定会有效果。当时的我真是病急乱投医,还给对方打了五千块钱买了一些中药回来,并准备带父亲去试试。这事被老婆知道后说我没脑子,说我被人骗了,医院都没有办法,那些所谓的中医疗法都是骗人的。
为这事我与她吵了起来,我说那是我爸。她却说整个家里就我是最不理智的,弟弟一家已经在心底里放弃了,偏我非想不开。这事父亲知道后,他对我说自己是什么命数,他心里有数,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想平静地离开。
父亲的话如同一把刀扎进了我的心里,特别是母亲,听了这话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她说:“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是啊,父亲走了,母亲该怎么办?一时间,我也没有了主意。
那段日子身上的疼痛折磨着父亲,父亲常常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他曾对我说:“军军,要是能够安乐死就好了,我真是不想活了。”听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作为儿子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却也只能看着父亲如此痛苦。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加大了药物的用量,父亲的疼痛暂时算是缓解了,可是药物的副作用很快就显现出来了。父亲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有时就连母亲他都不认识了,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这样的煎熬是漫长的,我也曾和母亲与弟弟建议,不医院。医院又能怎样?已经没有任何治疗的意义,无非和在家一样,用药物来缓解疼痛。医院,又是万儿八千的交。现在两家的经济条件又都不太好,医院送。
弟弟似乎走出了父亲生病的这一危机,此时的他比我理智,比我更能坦然地看待这一切。他对我说生老病死谁也逃脱不了,让我尊重父亲的意愿,在家里平静地离去。弟弟的话让我无法接受,我说他冷血,说他不孝。他却说我所谓的孝顺,就是医院承受冰冷的器械带给父亲的伤害,给父亲吃不同的药,然后看着父亲承受着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争执到最后,我俩心乱如麻,不争气的抱头痛哭起来。其实我在心里也似乎接受了父亲必死的结果,但却又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结果。我想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么就让我在父亲最后的一段时光里,好好地善待他。
7
原以为我会陪父亲度过最后的时光,可没曾想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哭,在她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得知一大早母亲外出给父亲买早餐,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父亲不见了,打他的电话也是关机。母亲说平日里父亲基本上不出门,可现在居然出去了几个小时,这一切怎能让人不担心?
母亲的话让我感到一下子跌入到了深渊,我在想年迈的父亲能去哪?况且现在的他还是身患重病。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我担心父亲情急之下干出什么傻事,如果真是那样,作为子女又如何对得起生养自己的父母?
我连忙打电话给弟弟,让他和我分头去找。弟弟听后也是很着急,他在电话里几近失控地叫着:“哥,你说咱爸会不会做傻事?”我说:“别瞎说,我估计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咱们还是尽快找到他。”
从早上到中午,一直到傍晚,父亲一直都没有消息。我和母亲还有弟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一刻,我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想父亲或许已然离开了我们。
一夜无眠,我的脑海里全都是父亲。想着过去每次交车的时候,给我送饭的父亲,想着想着,感觉自己的心揪得生痛生痛的。
母亲靠在沙发上,不停地抽泣着,眼睛一直盯着沙发边的茶几上摆放的全家福。我不知该怎样安慰母亲,更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即将失去父亲的痛苦。
8
第二天一早,我们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在中水公园的一角,找到了父亲的尸体,同时在他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封遗书。上面写着他实在是承受不了疼痛,又不想连累我们,于是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母亲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一下子晕倒了。父亲的遗书让我想起了他曾对我说过的话——安乐死。他说要真能安乐死就好了,至少可以无疼痛的,体体面面地离开。
母亲那段日子就像是丢了魂是的,整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她时常念叨:“你爸是受不了那个疼,才选择自杀的,你爸走得可怜啊。”
对于母亲我不知如何安慰,我想或许只有时间才能抚平这一切。母亲也对我说,如果有天,她要是遇上了这样的事,让我千万不要去做无谓的治疗。她说病不起,也折腾不起,要是哪天真能够安乐死,倒是一件让人值得欣慰的事情。
我没有回应她。
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面临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我想我很难平静的对父亲说出放弃治疗,不给他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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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香如故
编辑
林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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