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期他山之玉问乡

白露至，秋风起，凉意生。秋天是最令人多愁善感的季节，羁旅在外的游子，异乡同景，两地一心，何人不起故园情，而我的乡关又在何处呢？

初、高中时寄宿于50里以外的县城学校，宿舍是由一排曾是仓库的泥坯瓦房改造的，墙体龟裂不堪，四处漏风，又没有取暖设备，冬天戴着帽子穿上所有衣物躲在被窝里还瑟瑟发抖，清晨起来敲开脸盆里结的一层冰才可以洗脸，然而却一直咬牙挺着不肯请假，坚持到月末大休之日才回家去取换季衣物和下饭的咸菜，不过这时也还不知家之何谓，只知冷了饿了或食不下咽了便会想到母亲缝制的温暖的冬装和做的可口饭菜。梦中出现的始终是儿时带着焦灼眼神的母亲伫立在小院中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涂上晚霞的余晖，温馨而幸福；耳际回荡的是母亲那句“阿凤，别贪玩了，回家吃饭喽”的亲切而绵长的呼唤。于是躲在被窝里，含着泪花，掰着指头，盼着月末的到来，好骑车回家换上还残留着母亲手温的衣物和品尝带着妈妈味道的饭菜。回家一次，幸福一月，这时奔向的是母亲。

大学时求学于千里之外，前两年徜徉于书海，过得如鱼得水，好不快哉，然而后两年却开始无言黑白，当然纠结最多的是考不考研，因为身为家中老幺的我实在是不想再让已年过半百的父母（尤其是孱弱多病的母亲）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为我劳苦了，出于“我愿用我的一切换你岁月长留”的心理，痴迷于文学并一直拿奖学金的我忍痛放弃了考研，选择了毕业直接参加工作，可是在一人床帐之内，在无人小亭之中，失落、怅惘又会排山倒海般地袭来，而梦中时常出现的母亲的身影竟不知何时渐渐被老屋取代。老屋是在我上初一的时候被推倒重建的。后面的园子有一亩见方，六棵李子树随着我的成长而逐渐粗壮繁茂起来，那两年每当寒暑假回家，每天无事时我都会在园子里的李树下反复丈量，踱来踱去，雨雪无阻，母亲不解，问我为什么总是在李子树下转圈，我笑着回答：“没事！我在散步！”其实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我是在这片家园汲取力量，可以让自己在失落怅惘中坚定地走下去的力量。就如斯佳丽只有回到养育她的塔拉庄园，才会蓄满力量，再次整装待发一样，回家一次，强大半年，这时奔向的是家。

等到而立之年，成家立业之后，工作、家庭、社会；老师、妻子、女儿、儿媳，诸多角色，诸多纷扰，也诸多迷惘。尤其是九年前我工作最低迷的那个阶段，心灰意冷而寄情于笔。（意外收获是因疯狂写作而被引荐加入了省作协）那时，每当夜深无眠之际，我常常起身凭窗仰望星空，轻轻低吟：“人似秋鸿无定住”……“不知何处是家乡”……感叹自已也成为了叩问乡关之人了。然而乡关在何处，我却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因为即使一次次回乡又一次次与故乡渐行渐远，我也依然洗不去疲惫，找不到皈依。那原地拔起的崭新的红瓦青砖的新屋和在那之后搬迁的新家从来未曾入梦，梦中反复出现的仍然是那即将倾颓的老屋和屋后那片开阔的园地。偶然一句诗划过脑际：“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原来我的问乡，不过是与李商隐一样“怀古人之功义，求人生之有为”。无所为，所以才即使身至家中，亲人近傍，也依然魂无所依，这时我苦苦找寻的是皈依。

我一直觉得自己属于晚熟型，可能是自己直至不惑之年才有幸进入母亲角色的缘故吧。从今年的十月份到十一月份，两个月期间，我参加了三个比赛，在这忙碌的期间自己感冒高烧失声，女儿又得了中耳炎，医院后不得不狠心地将女儿留在家里继续调养，自己则早出晚归地筹备比赛。每天清晨女儿都会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坚持要为早出的我戴上帽子，一边站在门口跟我挥手，一边哽咽地说：“妈妈，再见！我会乖乖的，你也要好好的哟！我在家等你下班回来给你开门哟！”

而婆婆偷偷地告诉我说：“每天天一黑，阿辰都会在门口徘徊，等着给你开门，久候不归，她就会不安地哭泣，既不吃饭也不玩耍。”

我的心在刹那间柔软得要滴出水来，眼中也氤氲一片。我曾问天问地问自己，我的“乡关”在何处，却不知“乡关”就在那句“等你回来”和“给你开门”之中，就在我一打开门就飞身扑入我怀抱的女儿身上。而尚未满三岁的女儿也正在无意识地重复着我的问乡之旅。

我本来自尘埃，又在尘埃中一路奔跑，并且要意志坚定的奔跑下去。女儿阿辰的等候与期盼让我豁然开朗，我的问乡又不仅仅是奔跑，还要放慢甚至停下脚步来静候花开。从懵懂的少年到如今的不惑之年，从为人子女到已为人母，我的问乡除了对最原始的生命热忱的守卫、对最质朴的人生追求的守候和对最圣洁的精神家园的守望之外，还应有对最在乎的亲人爱人的守护；在确立自己、肯定自己、净化自己、提升自己的同时呵护、善待家人。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生活就是一种发现，而问乡就是寻找一种体验。我每时每刻都在怀着乡愁的冲动中寻找、建构，那可以让自我不断得到肯定和超越、灵魂变得强健和丰满的“乡关”所在。

乡关是流动着的。问乡，无关怀念，只为寻找。

本期责任编辑：张广博（张玉新导师工作室第五期学员，任教于长春市第十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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