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能毫不费力的记起三岁时弟弟出生那一天发生的事,能清楚的记得五岁之前发生的很多事,小学时别人花几个小时都背不全的长篇课文,我不消一刻钟便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但唯独有三年的光阴,我能记起的事情不多。后来才知道,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人会下意识的忘记一些不愿记住的事情。很多年后,我第一次开始写自己的故事,也许,与你们所想象的所看到的我不一样,光影相合,但这才是我完整的人生。九岁之前的我一直过得安稳无忧,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老师的宠儿,自小爱在书海里逡巡的我格外的早熟,快乐并且对着这个世界有着无尽的好奇。从未曾想过,九岁之后有一个全新的人生等着我。九岁时我转入重点小学,开始了此后长达十几年的在校留宿生涯。在别人看来,或者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开端。我亦一度以为是,就算是一个人离家学着独立的去生活,也丝毫影响不了那一颗跃跃欲试的心灵。都说人生苦乐交织,但我没料到,我的苦竟是来得这么早。那时候年纪太小,怎晓得人生风云变幻。三个月后,我的头发整片的脱落,虽然面积不算大,但触目惊心。年少的我并不知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此之后,却是无止境的吃药和治疗。小学最后的三年里,那个理应抱着洋娃娃躲在爸妈怀抱里的童年时光,对我来说,却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每一个梦里,都是一片白月光和淡淡的药香。自脱发开始,我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在学校留宿五天,几乎有三天的时间都得去看病。头晕,发烧,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各种乱七八糟的治疗,绵延了小学最后三年。每次想起来,我能记起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看病和一次又一次的吃药。我的头发依然长了脱脱了再长,常常是一片雪白突兀的出现在黑发里。爸爸妈妈为了我,四处求医。我像个药罐子般,在父母期盼的目光里一次次吞咽下各种各样的药,然后失望的他们继续带着我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治疗。在药物的长期刺激下,本来就不算好的胃雪上加霜,我一度患上厌食症,有时候一两天都吃不下一粒饭。从小爸妈娇惯的我,初时一个人在学校里照顾不好自己。那三年里,除了接连不断的发烧头晕,还遇上了一个更致命的疾病——中耳炎。那是一种比m痛更为难受的疼痛感。每每发作起来,便连着高烧,头痛,喉咙发炎,痛得欲罢不能。每次发作起来,都是深夜,半夜敲响老师的门,请假,医院,又或者是等着爸爸接我去看病。很多年后,爸爸费尽心思带我治好了中耳炎,右耳的听力也慢慢恢复回来,我依然对那些年每一个痛着的深夜觉得惶恐,这种惧怕更甚于凌晨两点两医院看急诊。相较于身体上的折磨,更难受的也许是精神上的折磨。外貌上的差异让我走到哪里都格外的引人瞩目,年少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只说我是患了传染病,对我避之不及。真正愿意陪在我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五年级时,为了治疗,我必须剃光自己所有的头发。回到学校的时候,头发还没长出来。我执意要带帽子,临行之前爸爸却生气的把我的帽子扔在地上,那是我生病一两年来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我最后还是没能带着帽子,只能顶着个小光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学习,生活。很久之后我读苏菲的帽子那一篇文章,依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多想穿越时光给那个小小的自己一个拥抱。苏菲至少还有一顶帽子,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爸爸想让我自信的站在众人面前,可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呀,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呀!顶着一个小光头的姑娘多引人注目呀!那些日子里,流言蜚语愈来愈多,小同学给我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绰号,比如说光头司令呀,将军呀尼姑呀还有光头洁啦,细细数来竟有十个上下。我出现在哪里,必然会有哄笑声,他们乐此不彼地给我取新的绰号,乐此不疲地在这场调笑中,占据绝对的王者地位。就连大人看着我的目光也是惊讶,怜悯,叹息,也许还有更多我看不懂的目光。我从小脾性温和,从来不与人吵架,也不懂怎么吵架,怎么去还击那些讽刺嘲笑,也不敢再让已经为我四处求医问药的父母担心,只能委屈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哭一场,然后再逼自己笑着去面对那些调笑嘲讽。那场长达三年的治疗中,吃药成为了一个最显著的标志。有一次治疗,吃的是中药,两种不同的中药分开煲,然后一起喝。中药第一次熬出来的时候,我看着都惊呆了,两种不同的药,四碗中药水。好不容易的喝了下去,转身就吐了,那大概是我生病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哭。那些夹杂着药苦涩的味道的时光,我一度害怕,害怕自己从此消失不见,害怕爸爸妈妈会伤心。后来的我并没有消失,但那个曾经爱说爱笑的疯丫头,已经回不来了。那些年里,我一直期盼自己有一个哥哥,能够挡在我的面前,为我遮挡些风雨,在我害怕的时候委屈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当然我没有哥哥,注定这一生都是姐姐都是长女,容不得我去任性容不得我软弱。忘了是哪一刻开始,决心要做一个更强的人。我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练出自己的铠甲,养出尖锐的满身的刺,也变得缄默,学会保护好自己。第一次面对生死,也是年纪尚小。十三四岁的年纪,当表姐站在我面前哭着对我说爷爷意外病逝的时候,我完全反应不过来。直到遗体告别仪式上整个礼堂的恸哭声响彻我的心扉,直到奶奶悲痛欲绝的哭声逐渐沙哑,哭的声嘶力竭的我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什么是生死。
几年以后,当我在高考备考前夕收到奶奶意外病逝的消息,当我从那个哭的昏天暗地的丧礼回来到考场上,当我在烈日下走出考场抱头蹲下的那一刻,我突然间明白,这个世界太过喧嚣,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奋不顾身和言不由衷,没有人会停下来听你说自己的委屈、矫情和无病呻吟的哀伤。
只有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格局更宽广,才不会止步于你的软弱和泪水里,也只有勇敢,才能在这个流言蜚语苦乐交织的世界里,闲庭信步。
后来很多年,脚步愈走愈快,流的汗水逐渐比泪水多,有过软弱但同时变得更加勇敢,尚未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适合什么,却已经明确的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再回首旧时光,只觉人生有温柔的风穿堂而过。
那些你曾认为是一辈子的阴影一辈子的伤口,在时光和勇敢的你的努力下,最终熬成一道温柔的伤痕,成为你生命里最闪亮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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